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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By吳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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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By吳浩宇

我是到了當天才知道,張天樂是全班高考前最後一個過生日的人。

班長他們悄悄訂了蛋糕,後半節晚自習偷溜出去拿了回來藏在講臺下的櫃子裏,全班人除了張天樂以外幾乎都知道晚上要搞事情,默契十足地沒有透露一點風聲。

晚自習放學前十分鐘,張天樂身後第一排的同學負責跟他聊天轉移註意力,兩個班長負責躲到講臺下面去拆紙殼點蠟燭,靠門邊最近的同學負責放風掐時間關燈。我放眼望去,班裏人看似一個個都老實坐在位置上,實則東張西望交頭接耳的不少。

打鈴的時候,教室裏的燈隨著鈴聲的響起同時熄滅了,只剩講臺底下發出的光亮,我們後排的人紛紛站起來湊到跟前去,男班長這時候也端著蛋糕從講臺後邊緩緩升起,帶頭開始唱生日歌,大家漸漸附和上,最後兩句幾乎變成了全班大合唱。別班有早就收好書包就等著鈴聲一響飛奔放學的人,路過我們教室看一片漆黑,也探頭進來湊熱鬧。

張天樂被眾人圍在中間手足無措,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幹嘛啊你們這是……”

男班長端著蛋糕讓他吹蠟燭,女班長這時候及時站出來,嫌棄道:“都沒許願吹什麽蠟燭!但是許願吹蠟燭之前呢,我借此機會說兩句哈,今天張天樂過生日,我們班又多一個成年人啦,祝賀祝賀。”說著便帶著大家一起鼓起了掌,“今天張天樂生日是我們班高考之前最後一個生日了,之前過生日的人我們沒這麽搞過也不要心裏不平衡,因為班費還剩最後一點要在畢業之前花掉,不然就要被老班私吞啦,當然這句我是開玩笑,剛好是張天樂的生日落在了最後一個,然後這次蛋糕也經過了大家同意,所以等一下就大家平分吃掉,人人有份,垃圾記得集中一下今晚就扔掉,不要留到明天早上,衛生檢查看到肯定會扣分,另外我再說一下……”

“哎呀別說啦,我手都舉累了。”男班長勇敢地打斷了她,被瞪了一眼又立馬閉嘴了。

“這次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上課之外能聚這麽齊了,以後當然也能聚,但是可能不會再這麽齊了,所以大家今晚就一起過生日,然後也要珍惜這次的時光,最後剩下這幾天每天也都珍惜一下,以後就……各奔東西啦,那就提前跟大家說句考試加油,畢業快樂!”

女班長說完,全場靜了好幾秒鐘,才有人出聲說:“不是,非得把場面弄得這麽傷感嗎?”

“對呀就是啊……”同學們紛紛讚同,氣氛被調節了一些,“哎呀,許願許願,張天樂快許願吹蠟燭,我們想吃蛋糕!”

張天樂被大家起哄著推到了蛋糕跟前,我在圍著他的人群裏站著,他擡頭看了一圈,男班長突然開口叫到我:“浩宇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周圍人聞言主動往兩邊側了側,把我露了出來,張天樂的目光找到我,可人這麽多,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於是我搖搖頭,大家便繼續催促張天樂許願了,他把兩手交握舉在額前,不按常理地把願望念了出來:“祝三班所有人順利考上心儀的大學。”然後一口氣把十八根蠟燭吹滅了。

班裏人又開始新一輪的起哄歡呼,有人還趁機損一句:“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啊,誰要是沒考好記得找張天樂啊!”

人群散開了些,有回位置上收書包的,有端了蛋糕分著吃的,而大部分人則是聚在講臺上排隊領蛋糕去了,壽星也端了一小塊過來找我,把叉子柄一頭給我,問:“吃嗎?”

我接過叉子,挖了一口蛋糕,奶油又膩又甜。

講臺上有人喊:“畢業旅行有沒有人響應啊?”

“有有有有有!”

“去哪啊?”

“西安怎麽樣?”“北京!”“想去四川!”

“太熱了吧,這些地方一放假到處都是人。”

“那就雲南啊,雲南應該沒那麽熱。”

“可以!雲南我可以!”

“可是雲南到時候人也很多吧?”

“哎呀放了假哪哪人都多。”

他們在熱絡地討論畢業旅行,高考在這一刻仿佛被所有人拋之腦後,我只吃了一口蛋糕就把叉子放下,張天樂接過去,慢悠悠地把剩下的吃了。

我從盤子裏挖了一點奶油,抹到了張天樂鼻尖上,“生日快樂啊媳婦。”

他楞了一秒,旋即反應過來警告性地杵了我一下,兇巴巴地說:“誰是誰媳婦。”

“我是你媳婦,行了吧?”

張天樂不自然地別過眼,假裝擦鼻子去了,這句倒是沒有反駁。

“怎麽不問我要禮物啊?”

“你不是不愛過生日嗎?”

“我是不愛給自己過生日,不是不愛給別人過生日。”

張天樂聞言一瞪我,又回到了兇巴巴的口吻:“那你都給哪些‘別人’過過生日啊?”

我感覺他這是故意要開始來勁了,上手點了點他,“怎麽回事啊你,還想翻舊賬?”

張天樂把我拍開,手伸到我面前,“有禮物嗎?”

我從口袋裏掏出個u盤放進他掌心,“喏,禮物在裏面,回家自己打開看。”

張天樂一高興,笑開了,卻還自言自語地損我兩句:“搞什麽啊神神秘秘的,還用u盤,這麽麻煩。”

“沒辦法,好幾十G的東西,用u盤快啊。”

這人反射性一聲“啊”,臉上混雜著震驚和失望。

我拍了拍他的背,“騙你的,別問那麽多,回去看就知道了。”

出校門跟我媽碰頭時,比平時晚了將近二十分鐘,果不其然她見著我第一句就是:“怎麽又這麽晚?”只不過沒有像上次一樣的奪命連環來電了。

“今天天樂生日,班裏買了蛋糕慶祝。”我如實說。

“哦。”我媽估計沒料到是這個情況,既然是生日,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媽,我跟沒跟你說過,天樂參加了田徑亞青賽?他跑100米短跑。”我邊跟我媽往家走,邊繼續說了起來,我告訴過她的,不知道她有沒有放在心上。

“他跑進預賽了,過了這一輪就是決賽,他只要贏下這一場預賽,再不濟也是全亞洲第八了,很厲害吧?”

“可能是我誇大其詞,但我就是覺得他可以。”

“是我先喜歡天樂的,我知道孤立無援是什麽感受,從我開始喜歡他的時候知道的,可我直到前幾天才知道他也是孤立無援的。”

“現在比賽他去不了了,”說到這我想了想,換了一種對的措詞:“他不去了,你說他傻不傻啊?”

“媽媽,事情本來不是這樣的,是我在幫倒忙。”

“你不是問我那天為什麽哭嗎,因為我分明知道那種孤立無援的感受,卻一直在幫倒忙。”

“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們叛逆亂來不聽話啊?成熟了以後會好嗎?但是放到以後去,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為我叛逆亂來不聽話了。”

“你別管我了,以後哪天他要是跟我分開了,我再回來聽你教訓。”

我媽沈默著聽完,還是說:“你這孩子真是執迷不悟,你倆現在在一塊覺得開心,那是因為你們還沒接觸到社會上的人……”

“接觸到社會上的人我也不會不開心,因為我跟他在一塊。”

“你要強詞奪理那就永遠說不通。”我們到了樓道裏,我媽跺了跺腳點亮聲控燈,“你現在反正是昏頭,以後吃著苦頭你就知道了,我現在也不想說你了,你反正自己心裏衡量清楚,高考還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媽率先踏著步子上樓了,我在後頭慢慢跟上。

她是對我失望至極也好,無可奈何也罷,但如果我沒會錯意的話,她應該終於是不想在這件事上再耗費心力了,這也不是松動,不代表她就接受了,可能改天我們又會進行下一次促膝長談,但我覺得每一次都是一小步,不歸為進步還是退步,只是積累的一步,不只有喜歡是一個來日方長的過程,溝通也是。

等了一個晚上,張天樂沒任何動靜,第二天在學校見了面,也沒任何反應,我暗自納悶,難道他還沒看我給他的u盤嗎?

那u盤裏其實就一個文件,是一段視頻,我用手機錄的,特地導了出來拷到u盤裏,以好有能送到他手上的實質感。我想的是反正我買東西是買不過他了,走心意掛總是可以的吧,結果等了一天也沒收到任何反饋,不免就有點挫敗,是不是這心意掛走得還是太敷衍了?

錄視頻這招是後來不得已才用的,錄的內容倒是一早就想好了。我在網上找好了譜子,沒時間一點點學功底就只好托人幫我找了個現成的老師,音樂社樂隊的現役吉他手是高二的學生,我死乞白賴地利用高三的身份仗勢欺人,扣了他四個午休的時間,勉強帶我學會了一首歌。我現在想想,我借的是音樂教室的場地,用的是人家自己的吉他,一分錢沒花,全拿別人的人情墊上了,最後還沒給張天樂現場彈成,搬了個凳子架著手機擺在面前就地錄的,可不就是敷衍得很嗎?

我其實很少會有挫敗感,但這次挺明顯。我確實不喜歡過生日,也確實不喜歡給別人過生日,我媽就老說我:“你不能因為自己沒關系就覺得別人也不介意,你這習慣非常不好,你真得改改我跟你說。”我現在好像有點知道後果了,就拿過生日這事來說,我以為我用了心,但結果我是跟我原來根本不過生日比用了心,達不到高高興興等著過生日的人的預期才是合情合理,然後我反過頭來卻有挫敗感,這邏輯都不通。

我也不是非要送張天樂個意想不到的驚喜,然後邀邀功羅列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在裏面,我只是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會是他想要的,送禮物不就是應該送對方想要的嗎?結果卻似乎不是,所以我才挫敗。但往好處想,張天樂雖然沒說喜歡,可也沒說不喜歡,大概是這份禮物恰好卡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無感位置上,回想錄的內容,說實話除了挫敗之外我還覺得有點丟人,所以他像往常一樣沒什麽反應也是再好不過了,要是反過來調侃我一番,那我可受不了。

後面的幾天過得很快,黑板上的倒計時變成了5、4、3、2、1,坐在底下的人心不敢飄走,也安定不下來,不上不下的。

最後一天沒了什麽課表可言,各科老師隨性地去任課的班級上完他們的最後一堂課,連順序都是商量著來的。雖說是上課,除了最籠統地回顧一下覆習內容,其餘時間全都用作了聊天,老師們在這一天親和得不可思議,英語老師點破了我們上課總是死氣沈沈的原因是她課講得無聊,生物老師說她今天心情很好所以我們想在底下做別科作業她也不會收走,雖然我們今時今日已經沒有作業要做了,物理老師說我們都學不會也正常,上一屆比我們還學不會,大學考得也不錯。老師們統一地沒怎麽提後兩天的考試,也沒留下囑咐的話,就像平時來上課一樣,說了一節課有的沒的,再準時下課不拖堂,每位老師走的時候班長都會大喊“起立”,所有人好好地站起來喊“老師再見”,一共喊了六回。

下午的課就更加隨心所欲,說是自習說是活動說是體育課都行,教室裏的人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老師全年級來回走動,也不抓人,等著學生最後提提問題或是又來跟大家聊聊天。時間是過得真快,一個下午一晃眼就過,其實老班的那一句“老師再見”我們說了兩遍,早上她的課上完了,我們跟她說一遍,下午走人之前再說一遍,才是真正的告別。

對她恨之切是真的,愛之深也是真的,老師嘛,就是一個稍微軟化下來一點、你就能拋開前面積累的所有恩怨去“原諒”的人,但我對老班的感受其實也就那樣,大家師生一場,你氣過我我氣過你的,最後的最後彼此放過,皆大歡喜。

下午的時候她過來跟班裏每個人都說了話,遇到群聚在一起的就紮堆聊,我們雖然終於要熬出頭了,愛她也是愛的,但是要一對一地接受祝福還是免了,所以我們常玩在一塊的幾個人這時候早早就抱好了團,等著一並跟老班一次性聊完。

很多事在最後這天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我跟張天樂不避嫌地站在一塊,他的態度仍舊不太好,老班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接,別的同學只知道他被老班針對得緊,不了解他們起沖突到了什麽程度,見他對老班視而不見的,朝我遞來了尷尬的眼神。

老班特地看著我又看看張天樂,用充滿了無奈的語氣說:“你們兩個啊,以後打算怎麽辦啊?”

我有點驚訝,甚至分不清她這是在感嘆還是真的在問,張天樂煩得頭一撇,我知道這話就得丟給我來接了,可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老班再次開口:“小小年紀這麽記仇。”

她這話是對張天樂說的,一副過來人看小孩鬧脾氣的模樣,張天樂吃軟不吃硬,他最受不了這個,我心裏一哆嗦,不禁想笑。

“我又不高考,你管我幹什麽?”張天樂終於答話了,話的內容還是那麽欠揍。

“恨我的學生可太多了,我都記不得了,但是他們應該都記得我,你將來是不是也是啊?”

“不,我根本不會記得你,明天我就忘了。”

老班又笑了,說:“好啊,忘了好,省得想起來了給你添堵。”

我覺得張天樂快要爆發了,搶先出聲:“老師你逗他幹嘛啊。”

老班聞聲看向我,發愁地嘆一口氣,“你們兩個真的是,你們記不記得我不要緊,反正我是肯定記得住你們。”

我順著往下接:“別,您也忘了好,省得想起來了給您添堵。”

老班板起臉,不悅地教訓道:“你的性格跟張天樂真是越來越像了!”

我感覺周圍人都緘默著不敢說話,但其實我作為當事人,既沒感覺到張天樂有多生氣,他頂多是有點惱羞成怒,羞居多,也沒感覺到老班有多較真,我自己也是,我覺得聊得挺有意思的,都這個時候了,起什麽沖突呢。

老班無語地又囑咐了兩句帶好準考證和文具,離開我們這一片之前特地跟張天樂多說了一句話:“離開學校了,要對自己負責。”

張天樂看她一眼,“嗯”了一聲,勉為其難把這話收下了。

高中的最後一天就這樣平淡地結束了,昨天晚自習下課後有人才意識到那是最後一場晚自習,又是那麽渾渾噩噩昏昏欲睡地度過了,還很失落,於是我以為今天會有依依不舍、師生相擁、痛哭流涕、淚灑學校之類的場景出現,又或者是學生之前叫嚷吶喊著的轟轟烈烈的拋書情節,但我們分明跟這所學校裏的人事物告別了整整一天,到最後卻感覺告別來得悄無聲息。什麽都沒有發生,老師沒有來送,學生也沒有留戀,大概還是因為有高考在明天壓著,放了學大家都陸續回家準備考試去了,頂多是走之前夕陽底下回頭看一眼學校,以最後一天高中學生的身份,雖然大部分人明天依舊會回來,我們的考場就分在這裏,我的考場甚至就分在這棟樓,可是明天再進來,就是以畢業生的身份了。

我跟張天樂跑到實驗樓頂樓待了一會,在走廊裏靠墻而坐,我有點惆悵,沒什麽話,張天樂也不出聲,我站起來拍拍屁股,朝他示意說:“起來吧,就這麽坐著算啥啊,我們看看學校吧,這回是要徹底滾蛋了,我好歹還有兩天,你是今天就真滾蛋了。”

我知道張天樂或許沒那麽多的情懷,我其實也沒有,只不過真到了要畢業的這個當口,還真就有點舍不得。

我故意撞了撞他,“你說兩句話啊,沒看我挺傷感的嗎?”

張天樂被我一撞,估計也莫名,試探性地開口:“那怎麽著,你留一級?”

我無言地白他一眼,張天樂又問:“能考好嗎?”

“你這話問的,你這兩天打算幹嘛?”

“看電視看轉播唄,看看我這水平要真放過去是個什麽水平。”

張天樂毫不避諱地提起這個,我一時間還是無從應答,想了想才嘀咕道:“第一名的水平唄……”

“什麽?”他下意識接話,轉過頭來看我,分明是聽清楚了,帶著笑意說:“太盲目了吧,你這是為啥?因為愛我嗎?”

“是啊,”我重重點頭,“當然了。”

張天樂聞言,好好地看了我一會,突然雙手並用擠住我的臉,強迫我低下頭,在我腦門上印下一個親吻,說:“所以你也會考好的,你會考最好的,狀元。”

“太盲目了吧。”我低著頭笑。

“因為我也愛你啊。”頂上的聲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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